盧武鉉再掲歴史傷疤 韓日關係面臨新考驗 (2005/03/11)
Kosuke Takahashi 撰文

日本川崎 — 我至今還清晰的記得那個老奶奶尖利的叫聲和她瑟瑟發抖的肩膀。那是上世紀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一天,讀初中的我放學後去一個朝鮮裔同學家裏玩,突然聽到一個老太太向我大吼:“Ilbon ka!”。我一時驚呆了。後來我才明白她是在質問我:“你是日本人嗎?”她以這種方式表達了對一切日本人的深切痛恨-哪怕是一個像我這麼大的孩子。我當時確實害怕極了。現在我明白為何年紀越大的朝鮮人就越不信任日本人。

雖然我的父母都是日本人,但我生活在川崎南部一個以朝鮮人(包括南韓和北韓人)為主的城鎮,而且現在也住在附近。川崎在日本以“工人階級之城”和生活著許多朝鮮人著稱。親北韓的在日朝鮮人總聯合會(the General Association of Korean Residents in Japan)在那裏創辦有中小學(該組織在日本創辦了110所學校)。

現在川崎市的日本人與他們的老鄰居南韓和北韓人的關係得到極大改善,我就讀的學校就一直在促進雙方的文化和體育交流活動。比如親北韓學校的學生跟日本學生和親南韓學校的學生都會相互參加對方一年一度的文化節和運動會。這代表著日本年輕人對在他們國土生活的朝鮮人的基本看法發生了巨大改變-儘管北韓綁架日本人質問題仍使一些日本人忿忿不平。

讀者不免要問:為何那麼多朝鮮人會生活在日本?這得追溯到1910-45年日本對朝鮮半島實行殖民統治期間,當時日本軍政府強迫大量朝鮮人前往川崎軍工廠,如名為NKK集團和日立造船公司的鋼鐵和造船廠做苦力。在這樣一種歴史背景下,川崎的朝鮮人和日本人在街上遇到時總是怒目而視,並且經常發生流血衝突,有時還會打死人。民族問題在我的年少時代一直存在,今天已經36歳的我依然對那個老太太仇恨的眼神記憶猶新。

由於我的個人生活經歷,我對目前出現在日本的“韓潮”十分歡迎。南韓肥皂劇(如《冬季戀歌》)和電影由於日本人對裴勇俊(被日本媒體和影迷稱為“師奶殺手”)的癡迷而風靡一時。同時,日本的影視明星也經常出現在南韓的電視臺,南韓年輕人經常哼唱日本流行歌曲。兩國的年輕人尤其是20歲上下者正利用自動翻譯軟體和兩國極其高速的因特網傳輸、通過電子郵件和聊天室進行密切的交流(日語和南韓語驚人的相似,尤其是在語法結構上)。許多學者和專家指出,兩國間的這種緊密交流史無前例。時間確實改變了南韓和日本的雙邊關係。

盧武鉉舊事重提

然而,南韓總統盧武鉉在2月25日和3月1日一再要求日本繼續反省過去的講話給這種大好形勢蒙上了一層陰影。他在紀念1919年3月1日反日本殖民統治的獨立運動86周年紀念日時要求日本政府真心實意地道歉,並通過賠償解決歴史遺留問題(入侵和佔領朝鮮半島、強迫勞工及婦女做慰安婦等)以實現兩國和解。

事實上,日本一直都在道歉並以貸款及其他形式提供補償。然而,南韓正在著手清算“韓奸” (在日占期間曾為日本軍政府工作的南韓人)的運動。這等於揭日本的傷疤,而且也會使一些在日占期間獲得不少好處的南韓豪門望族處境尷尬。但南韓反對派主張在清算“韓奸”的同時還要清算那些與北韓合作企圖顛覆大韓民國(南韓的正式名稱)的人。

盧武鉉聲明説:“日本應該以更積極的態度對待歴史,.”令人驚訝的是,他甚至把日本殖民時代的暴行與北韓70-80年代綁架日本平民的事件相提並論。盧武鉉一天前發表講話時稱:“同樣,日本可以站在南韓人民的角度,體味一下這個曾有無數人被迫做苦力和充當慰安婦的民族的痛苦。”

日本學者普遍認為約有70萬朝鮮人在日占期間被迫在日本礦區、軍工廠、水壩建設基地和其他地區工作,川崎便是其中之一。南韓政府則稱至少100萬朝鮮人曾被迫前往日本做苦力。許多朝鮮人還被迫在滿洲和庫頁島煤礦及工業區工作。

至於慰安婦或中國、朝鮮、菲律賓和其他國家的婦女被迫賣淫以“安慰”日本官兵的問題,估計被迫充當這種性奴隸者達到10-20萬,其中80%為朝鮮婦女。其他分別為菲律賓人和中國人,也有少量西方人。

盧武鉉還在2月25日的國民大會上要求東京全面承認過去的錯誤、正視歴史和麵對未來。他在就職第二周年紀念的演講會上説:“日本和德國對待歴史的不同態度給我們一個深刻的教訓。日本只有誠實坦率地正視歴史才能拋棄過去面對未來。”

儘管盧武鉉表示“首爾不把歴史問題當作外交問題的立場不會改變”,他的話還是引起了日本政界的不安和憂慮。這是因為日本首相小泉和韓國總統盧武鉉曾同意以一種向前看的方式發展雙邊關係。盧武鉉去年7月在濟州島會晤小泉時曾表示,在他至2007年總統大選前的任期內,他無意拿歴史問題做文章。

而且盧武鉉1月13日在總統府青瓦台舉行全國電視記者招待會時表示,如果日本明仁天皇訪問南韓,他將受到“最熱忱的接待”。由於日本對朝鮮半島的殖民統治引起的反日情緒還普遍存在,日本天皇訪問南韓還是一個十分敏感的問題。東京一直對此類訪問心存顧忌,擔心會激發那裏的反日情緒。日本現任天皇明仁從未訪問首爾,明仁的父親-日本戰時天皇裕仁就更不用説了。

面對盧武鉉突如其來的政策轉變,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3月1日提醒對方:首爾和東京已經同意建立面向未來的友好關係。小泉説:“他(盧武鉉)必須既要考慮國內局勢也要顧及與東京的友好關係。作為總統,我想他的言論正是基於這些觀點”。小泉強調指出雙方需要本著向前看的態度推進兩國關係。

日本專家對盧武鉉的言論更加不滿。日本關西大學經濟學副教授李揚華(Lee Young-hwa)是生活在日本的第三代朝鮮人,他認為盧武鉉是在走另一條民粹路線。他説:“盧武鉉把日本殖民統治的問題與北韓綁架日本無辜平民的問題相提並論並不恰當”。他指出,北韓綁架和利用無辜的日本平民進行秘密活動和顛覆南韓政權的活動,據信這些人被迫在北韓教授日本歴史和文化。

李教授還指出,盧武鉉這些言論是説給北韓領導人金正日聽的,希望通過表示對平壤一定程度的理解與支援以促使其參加六方會談。(北韓官員2月10日宣佈它已經擁有核武,並且由於美國的敵意政策將推遲參加六方會談,不過事後又表示將在一定條件下重回談判桌。)李教授是日本非政府組織REFK的代表,該組織自90年代初以來一直為在中國的北韓難民提供支援。

雖然自70年代以來由於文化的媒介作用及其他進展,兩韓與日本的關係一直在升溫並日趨緩和,但1910-45年的歴史背景依然是一個沈重的包袱。此外各國的歴史背景和社會環境也存在差異。在日本的南北韓居民可以自由出入日本,但據説平壤一直將其綁架的日本公民限制在所謂的“招待中心”。

致使盧武鉉改變政策的原因顯然是獨島(日本稱竹島)爭議,它是日本海(南韓稱東海)一群無人居住的小島。2月23日,日本島根縣一群議員提交的一份要求政府設立“竹島日” 的議案引起了南韓民眾的憤慨。日本駐南韓大使高野紀元(Toshiyuki Takano )2月25日稱“竹島是日本領土” 的評論使氣氛進一步惡化。

島根縣議員提出該議案和高野發表評論的時機都非常不合宜,因為南韓人很容易把它與1919反日獨立運動紀念日聯繫起來。最近,日本法庭對南韓前勞工和慰安婦的一系列不利判決也激起了南韓人對日本政府的怒火。

局勢還在繼續惡化。上周五,由於獨島/竹島爭端,南韓政府宣佈無限期推遲其外交通商部長官潘基文對東京的訪問。他原定于本周訪問東京,以鞏固兩國建交40周年以來的友好關係,並計劃與日本探討如何推動北韓核僵局的進展。

在去年8月15日的南韓國慶日,盧武鉉政府和他的執政黨-開放國民黨掀起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揪查“韓奸”運動,調查南韓人與日本軍政府合作的歴史。這種對歴史問題的清算正成為盧武鉉政府的重頭戲。在有關時任總統(南韓與日本進行長達14年的兩國關係正常化對話時的總統)樸正熙同意不進一步向日本尋求賠償的文件披露後,盧武鉉政府又要求東京賠款並重新談判1965年達成的有關兩國關係正常化的條約。當時樸正熙政府已經收到東京8億美元的貸款和其他補助金。樸正熙是南韓最大的反對黨大國家黨的領導人朴謹惠的父親,也是盧武鉉清查“韓奸”的主要物件。

日本應該正視歴史面向未來

盧武鉉看來是想通過清算歴史提升政府的支援率(他的支援率從執政之初的70%直線下降),並通過打民意牌向東京傳達一種無聲的警告:許多南韓人對日本改變和平主義軍事政策的企圖和國內右翼勢力拋頭保持警惕。

和中國一樣,南韓也一直擔心日本軍國主義復活。90年代初,南韓對日本參與聯合國維和行動提出嚴厲批評-儘管它自己也參與了。但到2001年末美國遭受恐怖襲擊和隨後攻打阿富汗後,國際局勢發生了根本性變化。日本乘機通過《反恐特別法》並堂而皇之地修正自己的自衛姿態,南韓作為美國的盟友之一只好無奈接受-儘管東京仍不願意深刻檢討自己的過去。現在盧武鉉似乎打算利用歴史問題遏制日本的軍事姿態。

站在一個普通日本人的角度來看,日本自1890年後的帝國主義侵略確實罄竹難書。殘酷的日本浪人1895年暗殺閔妃(即朝鮮明成皇后)就是最令人髮指的罪行之一。大部分南韓人認為傲慢的日本人依然拒絕正視歴史問題及其戰時罪行。但是南韓人也許不知道為何日本人對待過去的態度在二戰後很快發生了變化。當時,為了控制日本動蕩不安的局勢,美國了免除天皇的戰時責任,尤其是他的道義責任。

而且美國還從巣鴨監獄釋放了包括日本右翼教父世川良一(Ryoichi Sasagawa)和東條英機軍國主義政府工商大臣岸信介(Nobusuke Kishi)在內的許多甲級戰犯。岸信介是前自民黨幹事長(自民黨內地位僅次於党首)安倍晉三的外祖父。安倍現在是自民黨代理幹事長,素來以在北韓問題上立場強硬著稱。

因此翻日本的舊帳既是在譴責日本最強大的盟友-美國的政策,也是在質疑日本帝國家族-菊花王朝的合法性。這個世界上延續時間最長的君主政體1000多年以來受到大部分日本國民的支援。對任何一位日本新聞工作者來説,觸及天皇的戰爭責任都需要極大的勇氣,而且他還要日夜防備日本右翼的暗殺。

而且不管別人怎麼想,許多日本人覺得他們已經在許多場合對日本的過去表示歉意與遺憾。此外,由於南韓、中國和其他國家放棄了戰爭賠款的要求,因此東京沒有法律義務為其戰爭罪行(強迫勞動和慰安婦)做出補償,不少日本民眾還是一直在以某種方式為他們祖先的罪行做出補償。他們受“德國-波蘭和解基金”啟發而建立的“亞洲婦女基金”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它通過民間募捐賠償亞洲的前慰安婦。

對日本來説,它應該重新考慮其歴史教科書問題。日本的教科書似乎只強調日本作為一個戰敗國曾遭受西方列強的侵略,而且廣島和長崎還受到了慘絕人寰的原子彈襲擊,卻回避了日本在亞洲的侵略史。由於不願意正視過去,戰後日本的教育界和普通父母親似乎不願意太多提到鄰國的歴史和地理。因此大部分日本高中生也許能説出美國的5個城市,卻説不出南韓的5個城市。

對日本來説,正視罪惡的過去並尋求與鄰國和解對改善地區關係同樣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尤其是在南韓和中國堅決反對日本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情況下。目前日本、南韓與中國三國的貿易量相當於全球貿易總量的15%,各國學者要求建立東亞共同體以一起解決地區的經濟、社會和文化問題的呼聲此起彼伏。通過縮小理解差距和解決歴史遺留問題這個頑疾,日本和南韓應該而且能夠在建立東亞共同體問題上起帶頭作用,從而更好地改善地區關係。